塞上司马迁——民间治史奇才邢野

来源:《草原》杂志 作者:曾 宪 东 时间:2010-12-17 Tag: 点击:

邢野的少年与青年时代

和邢野结识快三十年了,算是至交、老朋友。但是我正正经经采访邢野,只有三次。每每问起他的童年,他总是苦笑一声,摇摇头了事。那苦笑的背后,似乎隐藏着许多难以启齿的隐痛与秘密,我只好从1960年三年“大饥饿”说起。

那年,他11岁。因为国家精减干部,早在1950年就来绥远省支边的母亲被精减后,领着他们兄妹五人艰难度日。为了糊口,母亲几乎卖尽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邢野辍学两年,随母亲当了农民,被下放到毕克齐镇南园子村劳动。11岁的孩子,每天跟在社员的后面,扛着比他本人还高一尺的铁锹去挖渠、平地。他累得直吐血,得了肺病,每天却只赚3分工(成年人赚10分工),合人民币6分钱,能买3盒火柴,年底生产队分红,自然是“倒挂”。全家人靠吃糖菜渣子、糠窝窝度日。饿极了,他领着9岁的弟弟到秋收后的农田抠挖指头肚大的土豆充饥,全一家遭受着饥饿的煎熬。

1966年5月,历时十年浩劫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同年6月,邢野初中应届毕业后,像许多学生那样,失去了继续学习的机会,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到农村去安家落户,干一辈子革命”的号召,再次下乡到农村当了农民,这是真真切切的“二进宫”。“知识青年”是一个内涵很特殊很丰富也很苦难的历史概念。它的真实函义:把数以千万计的青少年注销城市户口,安排到农村安家落后,“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当农民种地。

转眼过了两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多数回城,或念大学,或当工人、参军。特别是出身好的“红五类”知青,早早登上再就业的征程。可是,就是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连最后一批招工——到包头营盘湾煤矿下窑挖煤也不录取邢野,真是天灭我也!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每天拼命的干农活之余,晚上跑到大树底下或庄稼地的圪塄上练歌,拉二胡、小提琴、板胡。之后,开始利用自己的音乐特长到乌兰牧骑、剧团、文工团去找工作。凡是投考过的文艺团体,都赞叹他的才艺,认为是一块难得的好材料。但一到填表,因家庭成份“复杂”、“有问题”,分管人事的领导就打了退堂鼓,不敢录用,邢野欲哭无泪。1970年9月,为参加当时一个经济十分落后,全县都在“学大寨,赶半峁”的清水河县乌兰牧骑,咬破手指头写下血书“一颗红心为人民”。但是,经过半年时间的试用与考验,清水河县军管组分管人事与文化宣传的某负责人还是没有录用他。绝望和屈辱撕咬着这个青年的心!

弃音从文 愤而改行

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终于结束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艺术家——内蒙古艺术学校校长莫尔吉胡,欣赏邢野的才华,推荐他到上海音乐学院去深造,学习作曲、指挥等专业知识,使他成为一名既有一定理论知识、又有实践经验的音乐人才。按说,邢野有了英雄用武之机会。但他的心被伤害得太深了,下决心再不走演艺这条路。他冒昧闯入自治区党委书记王铎家,毛遂自荐,要去内蒙古自治区地方志办公室从事编史修志工作。王铎书记被这个青年的精神感动,在负责人杜烦的帮助下,邢野终于找到了能施展才能的单位,改行当上一名史志工作者。那是1983年。此前,邢野在呼和浩特市文工团(后改称呼和浩特市民间歌舞剧团)工作了十三年。

邢野在自治区方志办开始新的奋斗与跨越。他先从地方志的篇目设计入手,广泛收集地方文献资料,继而学习研究方志学与年鉴的编纂,学习研究民俗风情、民间艺术、地区经济发展史、革命史等知识。邢野一亮剑,即引起了领导、专家、同事的注意与赞赏。他不骄不躁,刻苦治学。经过十八年的奋斗,终于在自治区史志界作出一定业绩,闯出了一条路。

突破官办治史体制 创办民间通志馆

2001年初,邢野根据国家相关政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选择:毅然提前退休,并以私人名份办了一家民间文化产业机构——内蒙古通志馆,自任馆长。我不知道中国哪一个省、市、县有没有民办通志馆,也不知道国际上哪一个国家有私人创办的通志馆?邢野居然办了这么一个纯民间的省级通志馆,这真是时代的奇迹。想当年,写血书去找乌兰牧骑当一名演员,哪怕是旗县一级、公社一级的演出机构,都不敢录用这个出身不好的青年。研究历史的同仁知道,即使是秦汉——明清时代,山野史学家想成立一个民间史志馆,要付出多么大的艰难和风险!邢野的民间通志馆就这样在内蒙古大地诞生了!这一年,正值他“知天命”之年。

内蒙古通志馆成立后,没花国家一分钱,他倾其一生的积蓄,把自己的房子腾出来当作资料室。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在城乡的大街小巷风尘仆仆的奔忙。每当我看到价值百万的豪车在街上风驰电掣地驰过,每当我看到亿万富翁一掷万金地饮酒行乐,我眼前就浮现出可怜的塞上太史公邢野,推着他那辆破烂自行车,风吹日晒,雨淋雪打,我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邢野靠自己的力量开办的这家民间通志馆,邀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拜请了一帮学富五车的耆宿,租用民房,蜗居陋室,吃冷馒头,十年磨剑,竟然搞出了《内蒙古通志》、《内蒙古自然灾害通志》、《内蒙古文化大革命通志》、《内蒙古知识青年通志》、《内蒙古国土资源通志》、《内蒙古旅游通志》、《内蒙古轶文旧事通识》、《内蒙古民俗风情通志》、《旅蒙商通览》、《走西口通览》、《呼和浩特通志》、《绥远通志》、《中国二人台艺术通典》、《中国爬山调艺术集成》、《东路二人台艺术集成》等十几部书,总计28册、2 800万字。每部书都沉甸甸的,如巨石般的厚重,这些文献,对于营造内蒙古自治区民族文化大区,对于展现草原文化的光辉与厚重,对于揭示中国北方各民族的自然地理、历史地理、人文地理与经济地理,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与收藏价值,我被深深的感动和震撼!2 800万字的长篇巨帙,我一天看2万字,要看1 400天,4年。我认为邢野和他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们花多年的心血出版了这么多的地方文献,是了不起的抢救、挖掘、研究内蒙古民族民间文化遗产的功德。古人采风著书立说,不乏名家名篇。孔子编《诗经》,成为中华民族钟情文化、陶冶灵魂的先河。邢野们继承的是圣人采风的壮举,没有孔圣的胸怀和志趣,是不会花这么多心血去办这种傻事的!当世的人们,都在焦躁地挣钱、谋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鲜有圣人胸怀、坐冷板凳、居陋室搞《通典》、搞《集成》者,真是太稀奇、太迂阔、太异类了!其中像《中国二人台艺术通典》厚厚的六大册,有二十几斤重!这部《通典》惊天动地,惊动了中南海,也惊动了全国关心二人台艺术的几乎所有的有关人士!那么,它获得“五个一工程”奖,也是自然的事。

邢野主持的通志馆的史志巨著,像雨后春笋似的往出冒尖,一部一部一连冒出了许多大部头的作品,几乎每一部作品都填补了史志学界的空白,每一部通典都在海内外引起了反响。中宣部部长刘云山同志赠言邢野:“追索草原文化源流,谱写民族团结颂歌。”原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布赫同志接见邢野时说:“你们做了很有意义的工作,你们辛苦了。”并题写了若干书名与“内蒙古通志馆”馆名。内蒙古政协副主席、原内蒙古统战部部长伏来旺在给邢野、王新民主编的《走西口通鉴•序》中写道:“邢野、王新民二同志既研究文化,也考察历史.是内蒙古知名的学者,有着为“西口文化”献身的精神。新世纪以来,他们著书立说,导演剧目,出版了大量的历史文献。精神可佳、诚为可赞。这部书资料真实、内容生动、文笔流畅,可读性强。更为可贵的是在记载历史的同时,针对大西北开发过程中,对资源的无序开采造成的灾难提出抨击和警示,这对我们今天实践科学发展观具有现实意义。”中国音乐家协会原书记处常务书记,民族音乐家,教授冯光珏在为《中国二人台艺术通典》序中写道:“在编纂方法和体例上,《通典》也是另辟蹊径,别具一格。由于编纂者重视对二人台第一手资料的发掘,在二人台艺术发展历史的时空中自由穿越,对这一跨地域、跨民族、跨种属的民间文艺进行梳理和解读。

值得注意的是,《通典》不仅有扎实可靠的史料,而且辅之以严谨丰富的个案研究,在史的线索上以蒙晋陕冀宁不同地区的发展为脉络,兼顾各种音乐形态的重要唱段、曲目、剧目和历史事件,在《通典》都被和盘托出,其中有些是首次面世和解密。从而使这部工具书性质的《通典》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学术价值和实用价值。我们深信,二人台作为优秀的民族民间艺术,必将随着我国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不断发展而日益繁荣。”在这部书的首发式上,中国著名音乐理论家、作曲家莫尔吉胡直截了当地说:“邢野,怎么夸也不过份!”——一位见证共和国文化发展史,工龄比邢野年龄都大出好几岁的老艺术家,是不可能轻易启齿的。我当着黑压压的听众和主席台上权高位重的许多大人物说:“如果一个国家办一个官方通志馆,没有一栋大楼,几十人的编制,若干个局处级干部,几辆公车,几百万的预算,这个官方通志馆能办下来吗?即使办下来了,能一年出一部几十万字、上百万字的有高度学术价值的通志吗?邢野率领一大群德高望重、白发苍苍的老史学家们,出门都挤公共汽车!”有一次我请这些老翁们吃饭,他们坚决不肯“打的”而照旧挤公共汽车!车上人太挤,老“司马迁”们站都站不稳,没有一个人给“司马迁”让座,我大喊:“这都是国宝级的‘太史公’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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